让我们看看出版一年后即获得以《先知三部曲作者名字命名的伊萨克·多伊彻奖、被《纽约时报》誉为“本年度最著名的一本书”、获得《经济学家》和《金融时报》等知名报刊连连好评的书,如何为我们写下一百年来欧洲尤其是西欧社会主义流派史的开头:1889年7月14日,在法国大革命一百周年之际,来自欧洲各国的社会主义者云集巴黎。他们相信,只有将社会财富和经济权的控制权从少数人手上交到全体人民手里,“自由、平等、博爱才能真正变成现实。他们的目标包括工人阶级的解放,废除雇佣劳动,创造一个不论性别和种族的男女一律平等的社会,其中每个人都能享受所有劳动者创造的财富。而这次欧洲社会主义政党的创建大会,确立了一整套他们心目中想象或总结的、在未来的一百年里有所反复地坚持着的马克思主义原则—扩大民主、和平夺取政治权力、管理劳动市场、消灭性别歧视以及其他形式的歧视。
英国著名学者、欧洲比较史研究专家唐纳德·萨松的著作《欧洲社会主义百年史》深思熟虑地选取了1889年那些激动人心的日子开始了这个故事:这一年恰恰处于标志着20世纪进程的伟大的自由民主革命和反对资本主义的共产主义革命最终失败的中点,一百年前倒塌的是巴士底狱,一百年后倒塌的是柏林墙。而全书的焦点之所以落在西欧,是因为那里是民主主义、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交会处。
与书名不相符合的是,本书重点其实并非劳工运动史或社会主义思想史,而是“处在各种制约环境中的社会主义政党的比较史”,这些制约因素包括了资本主义的发展民族国家、国际体系、主导意识形态等等。从政党取舍上说,萨松的判断与选择是节制的,因此包括了社会民主党、劳动党、工人党、共产党等所有自称主张社会主义的政党。从国别上说,本书既重点覆盖了法、英、德、意、瑞典五国历史,又选择性地介绍了丹麦、芬兰、比利时、荷兰等其他小国。而从时间分期上说,本书三卷分为1945年之前各国家与地区左派势力以不同方式尝试执政的扩张时期、第二次世界大战到石油危机间伴随着全球资本主义黄金年代的社会主义进一步发展期、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社会主义危机浮现且基本理念日益受到质疑的调整期。
与萨松对社会主义的透彻了解相伴的却是不偏不倚、冷静客观的立场。连同附录、注释在内将近一千页的篇幅,诸如投票趋势、税率、生产率数据等丰富的文字史料与统计图表,更是为我们刻画出关于理想主张、宣传口号与现实政治之间栩栩如生的图景。各种政党对社会主义形形色色的解释,在历次选战里的成败得失,各自主张的内政、外交、经济政策,对两次大战和冷战的态度与立场,领导人的变迁或全党纲领、策略的重大改变可以说,你能在书里找到几乎所有关于百年来西欧社会主义发展的主要脉络与基本内容。
当然,本书有意无意地忽视了米塞斯、哈耶克等人对社会主义的不同看法与批评分析。作者对社会主义思潮、二十世纪经济理论、西欧各国政治发展史等方面知识的跳跃与省略,也有可能把阅读范围局限在那些有着坚实政治学背景的读者中。但正如作者在中文版序言里所说,本书集中关注的是社会民主主义,即作为资本主义诸多调节形式之一的社会主义;而对中文版读者来说,我们更为熟悉的是“发展型或现代化型的社会主义”。因为社会主义的准确含义能被无穷无尽地重新界定和重新修改,因为有一些重要政治力量经常把自己同这个概念紧密联系在一起,所以这个概念有可能“一直存在下去,不断地使一些人为之恐惧,使另一些人为之欣慰,它也经常地死去,又会经常地复活。它永远是人们辩论和争论的中心话题”,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主义危机的实质完全不是社会主义被资本主义击败,而是资本主义的扩张与变化本身。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这一描述,如今却很可能成为资本主义信徒的嘲讽用语。但我们定会发现社会主义不仅仅是稀松平常的名词解释,不仅仅是存在于思维中的概念的逻辑运动,更是活生生的实践与日常经验,甚至已经固化在我们的生活中。例如,与对自由主义思潮更为警惕的美国相比,许多欧洲国家的贫富差距更小,劳动、教育与医疗保健条件更好。而伯恩斯坦当年提出的若干核心理念,例如建立更为自由、开放的体制以及更应重视教育,如今已被更多人和社会群体所接受。
彼此欣赏又相互批评的克罗齐与葛兰西却可能因为需要共同面对书中强调的难题而取得共识—“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本书把百年社会主义“置于历史视野中来考察”:“从专题研究的观点来看,撰写一个政党的历史就像撰写一个国家的历史”,本书事实上是“从西欧左翼历史的视角来撰写西欧的历史一个政党的历史与它形成于其中却又努力进行反对的经济社会结构是无法分开的,“如何冲破现实对我们关于自由的梦想所施加的限制这个古老而又常新的问题是激发萨松写作此书的动力,也正是我们对社会主义继续进行研究与实践的力量源泉所在。“历史就是一部小说”,尤其是社会主义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