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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坚实而贫瘠的土地上来

2020-05-31 17:30:10

面容模糊的“农民工”来自布里斯托尔大学和伦敦大学的一个联合研究小组发现,一种名为 vaccae的细菌对某种脑神经元有促进作用,并最终有助于合成有“幸福荷尔”之称的复合胺。 vaccae分枝杆菌在自然界中主要分布于土壤里,而通常来说,患上抑郁症的人大脑中比较缺乏复合胺。这一发现促使我们思考:现代的城市人如此优郁,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试图告别土地?农历新年前有一本名叫《中国农民工调查》的书出版。作者是《金融时投》中文网资深记者魏城。他在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京津塘地区等这些中国经济发展最为迅猛的发达地区,用一个月的时间近距离接触和实地采访了许多普通的农民工,并访问了茅于轼、葛剑雄、温铁军、曹锦清、蔡等多位著名专家学者,试图勾勒出“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和民工潮”这一“人类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人口迁徒潮”的全貌,以及“理顺这场持续了近三十年的巨大水变迁的前因后果和走势脉络”。他们没有户口甚至没有哲住证,却在为自己和家人更好的前途与城市居民的生活方便,甚至为中国的gP做贡献,“尽管他们的贡献没有被计入官方的GDP数字之中”;他们在异乡谨慎卑微地生活着,有对田园牧歌的惆怅和思念,但是家乡的记忆已经和“打工所在的城市一样让人迷惘”;城市不把他们当作自己人,于是他们也不把城市当作自己的城市,缺少稳定预期的制度安排使他们很难能有建设性的长期行为;他们有着可望而不可归的故乡,有着往往只把他们看作“边缘人”的城市…面容模糊的他们有着一个名字,叫作“农民工”。

我们都来自农村作者魏城承认,“中国最新这一波城市化进程,已经持续了近三十年,中国国内对此描述或解读的文字已有很多,其生动性和深刻性,绝非我这样的海外旁观者所能企及我最多只能以远观者的身份,去中国实地感受一下”,但奇怪的是,有些身在国内的人士,却也俨然具有了一种“远观者”的超脱甚至冷酷。那一个个好奇,羡慕、沮丧、惶恐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的活生生的人,往往只是他们嘴里“扩大内需”的来源、笔下“城市乱象”的原因、纸上冷冰冰的统计数字中微不足道的那个“1”。正如魏城在书中所说,相比起数千年的农业文明,工业化、城市化和全球化把人类从“乡村动物”变成为“城市动物”的历史大概只有短短两百多年,中国的城市化历史更短但是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人口迁徙潮就发生在中国,按照中国科学院清华大学国情研究中心主任胡鞍钢的估测,到2030年,中国城市化率将达到62.5%,那意味着中国的“城市动物”将在9亿人到10亿人之间。这也就是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管我们现在住在这个星球的什么角落,我们自己,或者我们不远的祖先,都来自农村”。这一“未曾经历改朝换代,也未曾闪现刀光剑影的进程,却因为改变了生活方式和文明形态,因而成为中国自1840年以来最为深刻、最为实质、意义最为深远的变化。对于这场“革命”,我们需要《中国农民工调查》式的“旁观”与“读后感”,但或许更需要从我们自己的日常生活和个体经历中的感受与体验。

中国最大的现实与悲哀刚刚过去的2008年的春节注定将成为后一种途径的最好注脚。数十万农民工因为冰雪导致的交通瘫痪而滞留在广州火车站长达一周,另外则有一千余万农民工不得不留在广东省过年。这将极大地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因为“春运”这一富有中国特色的词语,意味着一个月里运送的乘客总人次相当于全国总人口数的两倍。但同时有一条新闻并未太受关注:在深圳打工的部分进城务工人员年前在当地社保局服务大厅彻夜排队,申请退出社会保险。每年春节前这里都会聚集如同潮水一般前来退保的农民工,宁可损失未来几万元的养老金,也要退保一次性取走个人账户中为数不多的钱,用来购买车票回家或者用于其他个人开销。他们“并没想过以后,没想过老,因为觉得老还远着”,这样的疑虑与无奈实在让闻者心酸。与此同时,等待着有识之士提出的加快改革二元户籍制度步伐、实现永久性迁移等建议的,依然只有令人尴尬、难堪甚至愤怒的沉默。

越来越多的人从农村进入城市。但这丝毫不意味着我们与农村的联系越来越少。恰恰相反,我们每个人与农村打交道的机会事实上是越发地多起来。你可能好不容易才把户口迁入城市,你可能作为新城市人以厌恶的语气谈论着那些“乡下人”如何如何地恶化了城市的生活环境,你可能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自己也许几代前的祖先才刚刚从农村进入城市。这个国家是从农田里生长起来的,即使它的现代化躯壳里越来越多地流着工业化的血液,那也是农业的脏器里生发出来的。而且,使这架机器成功地运行起来乃至于成为世界车间的,正是这些透支了自己生命中最为宝贵的青春整日在流水线前劳作的人,这些沉默而焦急地在寒风中等待着回家的人,这些在路上紧护装着一年辛苦钱的口袋的人,这些在暗无天日的煤窑里冒着很多人毫不体察的生命危险挖掘着沾染血汗的黑色石头的人,这些在冰雪中望着田地为未来一年生计发愁的人。他们的思想、感情、性格、视野,在自己这一代和往后的好几代,可能都还脱不去土地的印记。但是已经在城市中的人,却可能已经急切地试图去遗忘了。

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着清茶、写着报告、哼着小曲、翻着报纸的人,永远不会真正理解中国。并非因为他们有着坚硬的心肠,而是因为他们的双脚并没能踏在坚实的土地上,那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却日渐贫瘠的土地。这,或许正是中国最大的现实。当然,他们也不想踏在坚实的土地上,而这,或许正是中国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