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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稿Dr aft no. 4

2020-07-16 10:31:13

瓶颈:它让一坐作者连续数月不振,也让一些作者终生不振,还让所有作者从每天一开始就亚然失声,因此,瓶颈并非总是短而无足轻重。“亲爱的乔尔…这只是随机选取的一封信件,收信人是我曾经教过的学生;他们正在作家正常成长的路径上,自讨苦吃,自作自受,显得无能为力,终至号大:这些信件算是一种回应。“亲爱的乔尔,这个乔尔将会得大奖,著作等身,成为全国性的联合专栏作家,但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刚刚明白,要跨过这道电网,由现实世界进入写作世界,至少要有跟写作本身一样多的创造:“亲爱的乔尔:你正在写,比如一篇有关灰熊的文章。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整整六个、七个、十个小时,你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你道通瓶颈,感到沮丧陷入绝望。你无路可走,只能到此为止:你该怎么办?你写道:“亲爱的妈妈:。随后,你向妈妈说到瓶颈、沮丧、无力和绝望。你坚持认为,自已天生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你抱怨。你天泣。你简要叙述自己遇到的问题;你说,那头灰熊围有一米四,颈围超过七十厘米,但跑起来一点不比三冠马秘书处,四慢。你说,那头灰熊喜欢射在地上休息。熊每天要休息十四个小时。你就这样尽你所能,一直不停地写下去。按誉,你回过头来,删掉亲爱的妈妈,以及那一香抽泣和天诉,只保留讲熊的部分。”

乔尔可能就是你,即便你的名字是珍妮,或者朱莉、姬莲、吉姆简、乔。难怪你高兴不起来,原来你正进行一稿的写作。如果你缺乏信心,无法将一个单词码放到另一个单词的后面,由此觉得自己被卡在了什么地方,并永远不得脱身;如你满心以为自己永远无法完成任务,天生不适合做这项工作;如果你的文章胎死腹中,你因此完全丧失信心,那你一定是个作家。相反,你如果声称自己看待事物有不同的方式,能积极描述自己做出的努力,还会告诉大家,你“就是热爱写作那么你可能存在错觉。任何事物尚未存在之前,怎么可能有人知道它的好坏?你只能说清哪些地方不成功—只能看见那些沉闷的黑点,因为在你的文章成形的过程中,正是它们让你的自我评价如此低下—否则你怎么可能振作起来,并投入正常工作?

先给“亲爱的妈妈”写信,随后又删掉问候语这个主意,当我多年前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基督教青年会参加一场作家座谈会时,就在我的脑子里出现过。珍妮是我家里唯一出席会议的家庭成员。那一年,她10岁那头熊招致哄堂大笑,而无精打采的我也陷入自虐,显得自作自受和无能为力,珍妮因此后来告诉我,我根本没有做出完整描述

你知道,那并不是事物的全部,”她说道,“你应该把它好的一面写出来。”

她说得有道理。那并不是事物的全部还只是第一稿。第一稿往往写得很慢,推进过程东摇西摆,因为每个句子不仅影响前面已经写出的句子,也会影响后面即将写出的句子。我那本关于加利福尼亚地质学的书,一稿花了两年的沉闷时光;二稿、三稿和四稿一共花了六个月时间。一稿跟其他三稿的总和相比,写作时间的比例是四比一;无论文章的长度如何,我一直坚持这样的比例,哪怕第一稿只需要几天或者几个星期的时间。每个阶段的心理感受各不相同,而第一阶段就是陷坑与摇摆不定。这个阶段之后,仿佛另一个人接过了手。恐惧已经消失殆尽各种问题不再那么具有威胁性,反而变得有趣起来。经验变得愈加有用,专业人士仿佛取代了业余者。日子迅速流逝,不过我得承认,算得上偷快的天数并不是很多

珍妮在普林斯顿高中上到高年级时,被安排的第一项写作任务在开头部分就花了她很多时间,并让她大受挫折,更别说要把作品写完天,我开车送她上学,她在途中告诉我,她觉得自己没法胜任,还担心眼前的困难会让她第一次做亭就紕漏百出,同时担心自已的文章需要重写。我到办公室后,给她写了一封信:“亲爱的珍妮:写一篇文章,往往需要三四次的反复,绝非一次便能完成。对我来说,开头部分,也就是把什么东西—任何东面都行—接到自己面前,这个过程往往录为艰难。有时候,我甚至感到十分寓火,只管把单词抛出来再说,就像把烂泥扔到墙上那样。写第一稍就是要脱口而出、想到什么说什么、胡言乱语,全都可以说,随便怎么说:做到这一点,你才算找到了某种核心。接下来,在加工和改进的过程中,你笔下的句子开始成形,变得更为悦耳也更为顺眼:。再编辑一追—从头至尾。到了这个时候,你所看见的东西,很可能才是你急于让他人看见的。而这一切都要用时间去堆砌。我一直没说的,是缝睡补补的时间。脱口而出的第一阶段完成之后,你先把这件事情放一放:你坐进车里,开车回家:一路上,你的思绪仍然在编织誉单词。对某个东西,你想到一个更好的说法,某个地方要换成一个不错的短语:要是初稿都还没写,也就是说,还不存在一个可供修政的稿子,很显然,你就不会想到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有所政进简而言之,你可能每天实际上只写了两三个小时,但你的大脑总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息考着文章—是的,哪怕在你誉的时候—但唯一条件是,某种形式的初稿已经存在。只有到了这样的初稿已经存在时,写作才算真正开始。”

般意义上的作者和舞台即席创作者(或者任何类型的表演艺术家)的区别是,写出来的作品可以修改。实际上,这个过程的核心正是修改。吹嘘自己的作品一个字也不需要修改的完美作者,只能是从遥远的仙境快递过来的。

长大后的珍妮写起了小说,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出版过三部作品她倣什么事情都会逆风而上,写作过程中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透露我曾经问她会不会谋划再写一本书,她的回答是:“我上周就写完了。”小她两岁的妹妹玛莎已经写了四部小说。玛莎一天要给我打九次电话,说她的写作任务根本无法完成,说她不适合做这份工作,说眼下的工作永远也结不了尾,等等等等,等等等等;而正在为一篇完不成的稿开辟出第三条道路的我,也许应该成为直布罗陀巨岩。会说话的巨岩:“继续写;坚持将会改变一切。”“我能切实感受到你的不开心。”“你只有知道什么地方破了,才能想法把它补好。”

珍妮大学毕业十个月时,像在10岁时被我带到基督教青年会去的那天一样,跟我产生了怀旧一般的共鸣。当时,身在爱丁堡的她,在基金资助下从事写作工作;她在一封信里告诉我,她仍旧心存疑虑,信心不足。在纸质航空邮件时代,我也通过纸质航空邮件做出回复对于想当作家的愿望,她说她每天都在问自己:“我是在开玩笑旦?

我回复说:“我记得,差不多正好四十年前,我也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在那之前,也就是直到我12岁时,我根本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反正啊,事情看上去易如反掌,不就是乱说一通,胡编一气,然后抓起台什么机器,让它给你印出钞票吗?我现在还在问自己:我是在开玩笑吗?·不久前,这个问题仍然困扰着我,我为此在办公室蒙头思考过。我正在写一篇地质学方面的文章,这个问题正当其时。我是谁,竟然写起了这个主题?真是恐怖至极。开展项目的过程中,一个人跌进了洞里,然后就只能想着怎么爬出来。这样的疑虑,也是整个工作的一部分—至关重要,无可逃避。我听到年轻作家表达这样的疑虑时,这个问题就成了一个查验点;要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可说,他们倒极有可能—对头—是自己糊弄自己

她又说:“我的写作风格,总是跟我时下读到的东西相同—或者说,过于自我,过于牵强。

我回复说:“你如果己经54岁,那一定是件很不幸的事情。你才岁,这个问题不仅正常,而且十分重要。正如大家所见,正在定型的作家会跟优秀作品形成互动—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因此在这个过程中,当然存在一些模仿(这是不可遥免的事情),将自己所尊崇的东西放到自己的作品中。模仿的成分会很快消失掉,留下的就是全新的要素,那是你自己的声音,随便怎么看都不再是一种模仿。一次一个片段,你的作家套路就这样得以定型。没有牵强和自我的风格,是你似乎要追求的目标,或是你眼下无法完成的事情。因此,你的目标定得没错。没有拘束,没有自我的风格,根本不是一个人生而有之,另一个人生而无之的事情。作家绝不是待在宙斯的耳朵眼里,发育成熟后一下子跳出来。”

珍妮又说:“我似乎收不了场。”我告诉她:“我也这样接着,我谈到了自己的写作,谈到了不到下午五点绝对动不了笔谈到自己像被狩猎的动物一样的心理,以及自己类似于直布罗陀沙粒的感觉。

要是运气够好,我的二稿即将收尾;就在这时,我似乎又有了某些新的想向别人表达出来的东西。这些东西似乎正在酝酿过程中,而且不会离我而去。这种感觉让我欣喜,却还不至于振奋。它只是写作过程中的一次新旅程,不到下个月中句,我都很难抽身而出。将第二稿大声朗读一遍之后,再将文稿看过第三遍(删除朗读过程中遇到的华丽辞藻以及无意义的部分)之后,我进入第四稿阶段,用铅笔给单词和短语画起方框。如果说整个过程中,有什么事情是我乐于去做的,那就是第四稿阶段,我会给画上方框的词语四处查找替代项。最后一次调整可能规模不大,但我认为意义重大,而且乐于一一处理妥当。如果后续编辑人员没打算对文章详加审读,那么这个阶段可以称作编辑清样。我教学生时的一个基本做法是,由我假装担任他们的编辑和清样编辑。在为讨论会做准备的过程中,我要拿到他们写的文章,用铅笔给有些单词和短语画上方框。我也会建议他们自己对自己的稿子做这件事

不仅要给看似不太准确的单词画方框,那些能够达到要求,但看似有替换选项的单词也要画上方框。方框内的单词很可能已经相当完美但也有可能,还能给这个地方找到更好的单词,使之显得更加恰如其分,那么为什么不去设法找到这样的单词呢?如果确实找不到,千万别裹足不前;继续往下读,继续画方框,之后再回过头来逐个斟酌。如果“敏感”一词因为用在此处显得造作而被画上方框,试试换作“敏锐为什么换成“敏锐”?因为你翻开词典看一看,“敏感”的解释就是“感觉敏锐”。我用词典的过程中,翻查熟悉单词的时间,远多于翻查从未听过的单词的时间,至少是九十九比一。与汇编词典里一堆散乱的同义词相比,普通词典对单词的定义很可能更有助于你的单词替换过程。如果先查汇编词典,再查有定义的词典,那么汇编词典才不会帮倒忙。因此,先给“wad一词画上方框。《韦氏词典》:“采自叙利亚白屈莱的棉或丝,初在埃及培育,后进口至欧洲。”不过,请往下看:“一小块小簇、一小捆.密实的一小堆。”保留该词。我把这个过程叫作“搜寻贴切字眼法”,因为在我读八年级时,巴塞罗缪小姐告诉我们,古斯塔夫·福楼拜在自己的花园里一连转悠了好几天,就是为了在头脑里搜寻“贴切字眼”。谁会忘记这件事儿?福楼拜似乎有些夸张。有孩子说他举止怪异

再举个例子。我写到路易斯安那州南部那一大片名叫阿查法拉亚的河滩洼地,并想弄明白乘坐小型飞机从空中看下去,它究竟是怎样一种模样时,我就想起这件事儿来。那片土地的形成,靠的是来自北方的淤泥。洼地的很多地方正在沉积淤泥。你坐在飞机上就能断定,这些地方都在哪儿,因为透过树林看下去就会发现,水面反射的阳光存在中断现象。说到阳光在水面形成的反射,我应该用哪个单词或者短语?我在自己那本老旧的《韦氏大学词典》里翻到“ sparkle”一词。上面写着:“见fash。”我又翻到“fash”它的释义是一大串同义词:“fash、 gleam、glance、 glint、 sparkle、 glitter、 scintillate、 coruscate、 glimm意即发出光线。”我喜欢它的最后部分,于是将手稿的内容改成:“光线自水面反射而出,发出微光。”

在寻找替代词的过程中,汇编词典具有很大的用处,但它们对列出的词语并不进行描述,这便具有危险性。本可用一个简单而清晰的单词,那些词汇却会把你引向一个多音节的模糊单词。汇编词典的价值,并不在于让作者找到大量的深奥单词。它的价值在于,当你为完成某使命而寻找具有最佳可能性的单词时,它能给你提供辅助。大家知道,写作教师和新闻专业类课程都把汇编词典比作拐杖;其中的暗含意思是,无论什么类型、写作能力如何的作家,都不会以它作为支点。最多,它也只能算是在寻找“贴切字眼”的过程中的一处处休息站。普通词典才是你的目的地。假定你觉得“意图”这个单词有改动的余地,你会在普通词典上看到它的同义词列表:“企图、愿望、目标、目的、意愿、设想、终点、对象。”而普通词典不会就此罢休,它会继续向你说明各个单词的差异,即所列单词相互之间的具体差异。有些词典为了瘦身仅列出同义词,而不详述具体差异。你肯定需要使用第一种词典,因为它们不仅给你列出词表,还会让你知道各单词间的程度差异;这如同你正好看到一块带条纹的遮阳棚,条纹都呈绿色,但却存在细微的差别。

我在成长的过程中,曾在北方的湖区和林间河道乘坐过独木舟。三十年后,我曾尝试找出一个或者几个单词,用来说明在一个现代国家,何以有人还会乘坐独木舟做长途旅行。如果我说那是一种运动(spor),显然有些草率,但我确实想不出别的说法。我于是查了“运动”这个单词。它的释义多达十七行:“1.消遣、娱乐、欢乐、欢娱。2野外娱乐。”我停了下来:

他声称乘坐树皮独木舟就是要放松、观察野生动物、做轻装旅行—此外无他—人们情不自禁地倾向于他的这种生活方式。我原来就了解,有人带着折叠床、羽绒枕、链锯、舷外发动机、整箱苳箱啤酒,以及便携式电池冰箱等物品踏上独木舟之旅,甚至到达过远处的荒野地带。标准由你自己决定。为从甲地到乙地,或从甲湖到乙湖,甚至不管前往什么地方,乘坐独木舟并不是必然选项,而且绝不是最高效的方式。乘坐独木舟出行已经发生变化,它仅是种为保持与某些地方的合一性而存在的仪式,是一种野外娱乐,是一种不具必要性,但其存在具有一定价值的行为

如果你在野外的旅程够长,你到了那个地方之后,还可以做出某些改变,哪怕这样的改变具有临时性。我在写一篇跟极凨阿拉斯加地区有关的文章时,曾设法描述发生在我头脑里的变化过程,因此四处搜罗既能反映这一想法,又能突显这一主题的词。我很快便想到了“同化”这个词。但在该文中,“同化比“运动”一词还要不堪。我于是在词典里翻到了“同化”的释义:“1.使相似。2.相同、相比。3.融进。”

我们围着筹火,至少又坐了一个小时。我们谈到了雨水和红隼,石油和鹿角,河源的高度和水势。无论赫辛还是费德勒,一次也没有提到那头熊。

然而,当我钻进睡袋,合上眼睛时,形成对照色的它又出现在了山坡上。这一幕让人难以忘怀,但让人难以忘怀的并不是因为害怕。再者,第一时间选择跟随费德勒和赫辛,逆河而上进到山里实在是幸运—一这与其说是对一个瞬间的纪念,不如说是对一个漫长下午里所有旅程的纪念。眼里呈现的是一整片土地,上面行走着一只动物。明确无误,这是它的地盘。它在那里出现,不管比例多么微乎其微,都是它融进了自己的地盘;你要是想前来拜访,最好先敲敲门

那之后,我还是感到一种巨大的遗憾。我在阿拉斯加从事旅行、研究和写作,先后有三年时间,但我从来没想过,北极为什么被叫做“ Arctic”。直到那本书出版多年以后,我都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要是翻一下词典,肯定会在作品里融进这个单词的来源。“ Arctic”的定义是这样的:“属于大熊星座,或位于大熊星座之下。”

是威廉肖恩第一次跟我提到“whch”这个非限定性引导词。肖恩先生说,在某些特殊的,以及不同于往常的情况下,“ which可用于引导限定性从句。一般而言,连接词“tha”起到引导限定性从句的作用。非限定性从句:这是一只棒球,又圆又白。限定性从句:这是贝比鲁斯在芝加哥瞄准栅栏却打到公园外面那只棒球。第一只棒球不是具体指称,作者如果希望转变话题,提及它的形状和颜色,就需要用到逗号第二只棒球非常明确,与逗号形成排斥关系。不过,也有这样的情形,在具体的指称对象和证明其具体性的从句之间加入单词和短语,这时就要用到非限定性引导词“ which”。

回忆起这件事时,我不能说它踢翻的是一面旧锣。不过,我在两本书的写作过程中,先后受它的驱使,用电脑查找过“whch”这个非限定性引导词。在十多万字的文章中,我找到了三处

1822年,替法国政府工作的比利时地层学家J.J.德马留斯·达罗瓦给欧洲白垩层取了个名字,这个名字将代表一波三折方才发现的一个地质时期。

奧克芒用到了他自创的拉丁名“早熟禾”,这类植物结籽少,因此形同高尔夫球手所说,地上“没几颗细石子”。

多米尼已经升任隶屬于內政部的美国垦务局局长,该局通过修建葛兰峡谷大坝、大古力水坝、弗菜明峡谷大坝和胡佛大坝等水利工程,拦水水面长达三百千米。31

不巧的是,上述各例都没有出现在肖恩时代,而是出现于21世纪出版的几篇文章中。换句话说,《纽约客》丝毫没有忘记“ which这个非限定性引导词,也没有忘记它赖以生存的土壤

另外,在同样的几本书里面,有几句引述还来自梭罗和《利未记》,我本应看在肖恩的份上有所畏缩

跨州大桥过去三百多米远,我们就来到了最立在一潭静水中的迦太基岛。梭罗并没有直呼其名,而是把它说成“一座硕大且林木浓密的岛……是我们见过的最美的岛,岛的一头是一丛漂亮的榆树

亨利·戴维梭罗老先生,这个句子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那就是你们见过的最美的岛《利未记》:“耶和华对摩西、亚伦说:你们跷谕以色列人说:在地上一切走兽中可吃的乃是这些

实际上,肖恩先生不过是用法和语法大厅里的又一个小角色而己。占领讲台超过半个世纪的是艾琳诺古尔德( Eleanor Gould),也就是“古尔德小姐”,或者“帕克夫人”,她名声广播,早已深入世界各地写作练习者的头脑之中。我当时还不到18岁,已经收到过不少退稿通知就在这时,我听到或者读到了这个名叫艾琳诺古尔德的22岁年轻人她是瓦萨尔学院的毕业生。1925年,她买了一本崭新的《纽约客》杂志,拿着一支蓝色铅笔,一遍一遍反复阅读。读完后,杂志的每一页都布满了斑驳的蓝色—被圈出的尴尬之处有悬垂修饰语、代词冲突、逗号缺损、综合性语法杂乱。她把做满标记的杂志寄给创始编辑哈罗德·罗斯( Harold Ross),据说让罗斯咆哮不止。他咆哮的内容是:“找到这个娘们儿,把她给我雇下来!

其实,罗斯创办《纽约客》时,艾琳诺·古尔德才9岁:她生长在俄亥俄州,后考入欧柏林学院,毕业于1938年。七年后,她在《纽约客》谋到一份工作;在求职信中,她举了一两个她认为是对杂志有所帮助的例子:例如,某物与别的东西相比并无不同时应该用“than”,而某物与别的东西不同时应该用“fom”。雇她的人是肖恩:他当时是总编辑古尔德五十四年的工作,并不是什么简明或初级职位所能推述的。她不是编辑—至少不是在与一众作家打交道那个层次。她不是事实查证员,尽管任何事实只要令她产生怀疑,她肯定都会一一指出。她所做的事情,就是拿誉杂志社打出的毛条校样加以阅读,同时标出一处处需要校正的地方。每一张校样的中间,是竖向的《纽约客》条状标记,两边的空白足够停下一辆轿车。她会在空白处写下跟用法、措辞、迂回、选词、停、合糊等等有关的意见。她的成品会送交到该作者的编辑手里;编辑先对空白处的批注进行读,然后选出有关条目与作者商讨,或如大家所知,直接将古尔德的校对毛条转交作者,由作者自行吸收处理。罗伯特·宾厄妈总是直按把古尔德的校样长条交给我,而且总会说上一句:“只要她写上语法二字,你就等着熬夜吧!

在彼此不相上下的错误清单上,最令她恼火的是,非虚构写作中存在的拐弯抹角现象——总是与事实擦肩而过,似在期待读者拼凑信息而非接收信息。你可不能像个大气的小说家那样一开始就写道:“情人巷里那栋房子正是情人们喜欢谈情说爱的地方。”古尔德就会在校样长条上发问:“什么房子?”“什么样的情人?”情人巷在什么地方?”简而言之,你如果想引出什么东西,直接引出好了。不要试图通过使用定冠词,把文章弄得那么有艺术气息。你说“有一栋房子”,就是在引出它来。如果你说“那栋房子”,那么读者就应该已经知道这栋房子了,因为你之前提到过它。肖恩先生所受古尔德小姐的影响,远超过他对古尔德小姐的影响。他就是一头爱绕弯子的熊。

她的修改意见往往不同于那种“无痕修改”。有作者对此的反应是暴跳如。不过,没有什么会被强加进文章里。要是作者想忽略古尔德小姐给出的明确意见,而非一边拍打额头一边心存感激,这也完全随作者的便。反正在文章上暑名的是作者自己。要是作者宁愿让文章沾上几颗老鼠屎,那么老鼠屎就会留存下来。古尔德提出的校对意见,从不致力于以这样或者那样的方式,对文章的结构或者主题施加影响,而且连这样的意图都不存在。据古尔德小姐说,她提出校对意见的目的,是为了帮助作者以尽可能清晰直截的方式达成他们的目的。实际上,她的意见不会让你轻松。不过,你不仅无须完全接受她的修改建议,而且,你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合理判断,对她提出的修改意见加以更正

上述过程的通用称谓先是“内部风格”,后来叫作“古尔德式校对”,现在叫作“排印编辑”。几十年间,古尔德小姐接受过“文法家”这一头衔,但在她为杂志把舵的过程中,语法只是她对一切亭物做出反应的基础要素。其实,内部风格先由其他人把关后,她才能看到稿子。它并不是像谬传的那样,即整本杂志做好之后,读起来像是一个作者所写。内部风格是在拼写和斜体等事情上的机械规则。《纽约客》杂志要把“旅游”写成“ avelling”,即有两个”。书名要放在引号内。杂志名采用斜体;如果杂志名带上所有格,那么表示所有格的“s”也采用斜体。船名不用斜体。两个相同的元音并列时,内部风格要求在第二个元音头上标出两个小黑点,因为内部风格要求突出显示分音符:在《纽约时报》出版的文章中,但凡提到人名,若加不上总统、议员、将军、主教等显赫头衔,必称之为先生、夫人、女士等:;习惯上,若《时代》杂志记者与一位爱斯基摩人乘坐兽皮筱子驶入楚克奇海,乘船者不用人称代词,而用“参观者”表示。《芝加哥格式手册》面是一种堂吉诃德式的努力,意在用一种规范指导全美国的每一家出版机构,如报纸、杂志、图书出版社,以及电子出版机构等

排印编辑要参与文章的所有流程,并提防出现疏清。不管她有多少称谓,艾琳诺古尔德就是一位排印编辑。习惯做法几经演变,最后就成为遗产,她便是这样的遗产之一。目前,为编完一期杂志,《纽约客》的排印编辑要把校样以多种方式读上很多遍。他们分别给自己的工作起了不同的名字:五位现职人员自称为排印编誓、页面把关人、问题勘误员、第二读者等。所有事情他们全都要做,因此就有了针对五个人的四种职位推述,即五个人发挥二十个人的作用。他们还要完成艾琳诺古尔德曾经从事的工作,直至今日,每当他们针对一张校样长条做完所有工作时,便说菜张长条走完了“古尔德工序”。与其说他们是活在她的影子里,不如说是他们拉长了这道影子

他们的细致程度有时候堪称鸡蛋里挑骨头:读到“她不知道,与她同行的另外五人发生了什么”这个句子时,他们就会留意,作者这句话可以理解为,该旅行者的队伍里有十一个人团:这不是一般的挑剔,可为什么不呢?少一些含糊其词,句子才会显得简练。她不知道,与她同行的五个人发生了什么

“ Further和“ farther”的区别同样差之亳厘。你翻开词兵,查“ further”,词典说它就是“ farther”。你查“ farther”,词兵说它就是“ further”:于是,你以为万亭大吉,可以高枕无优了:可是,它们的特征并不相同,而页面把关人知道怎样才算过关。“ Farther”指的是可度量差异。“ Further指涉程度。你还会嘲笑我吗?你已经笑够了吧。你不再( no further)这么做了吧

很难与这博学多识的校勘员、问题勘误员、排印编辑,以及语法修补团队陷入真正的蛋持状态:五十余年间,这样的情形我只逞到过两次:对于第一次蛋持,我就不在此细述了。大概就是我在一篇文章中轻率使用了学术上的文内括号引用(莫特,1622),而被引用文献并没有出现在学者们所说的“参考文献”列表里。因为我压根儿没有列参考文献。另一次僵持跟1987年2月23日那期杂志有关,涉及“ Corps”(部队)词的所有格问题。这篇文章写到了路易斯安那州南部、阿查法拉亚河、大洼地、堤坝、泄洪道,以及美国陆军工程兵部队(U.S.ArmyCorps of Engineers)的船阐。该文长度接近两万个单词,正如你想象的那样,“Cops”一词如同麻疹爆发,在文中比比皆是。该词往往以所有格形式出现。在我上到八年级时,巴塞罗缪小姐教导我们,名词以“s”结尾时,若要体现所有格,既可以单独添加撤号,也可撤号后再加一个“s”,作者可以任选其一。因此,在路易斯安那那篇文章中要用到“Cops”的所有格,我一律写成“Cops”,而排印编辑说,“Cops”的所有格应该印成“ Corps's”。我怕是进到了停尸所,我当时是这么说的。排印编辑们抱成一团—与我对阵的,是整整一个部门。他们说,除了 Jesus(耶稣)、 Aeschylus(埃斯库罗斯)Socrates(苏格拉底)等经典人名,《纽约客》从未单独使用过所有格撤号;就连法国名词结尾的“s”不发音时,也要使用撤号带“s”表示所有格,如“ Francois's(弗朗索瓦的)”lesjeunesses(青年们的)”“ Epesses''s(埃佩斯的)”,又如在“ Amiens' s hidden cache(亚眠隐匿的地窖)” e francais' s frank mustache(那个法国人的坦诚的胡须)”这样的短句里面,等等。对于“ Corps's”,几位编辑非同寻常地表现得寸步不让。我告诉他们,如果非要印成“Cops's”,我宁愿停下手头的活儿,把带有所有格的每个句子都重写一遍要么避开使用所有格,要么将“那些死尸全部扔掉”。我确信,气急败坏的我当时还说过“脱了裤子放屁”“此举无异于让工程兵们大脚趾朝天”之类的话。这样的威胁当然不具有说服力,不过终于有人提了个不错的建议。为什么不给陆军工程兵部队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用到所有格时是怎么处理的我一直不知道,“陆军工程兵部队”一词已经被收录进《福勒现代英语用法》、举世无双的《韦氏英语用法词典》,以及语法活用之列。部队皇的人怎么用?他们说:“ Corps。”从未用过“ corps's”从未双写过“s”

排印编辑很少拐入他人领地,不过当他们真有此举时,他们的建议和评论也并非不受欢迎。玛丽·诺里斯于1978年进入《纽约客》,替我打理过的文章数不胜数;她是个文字诊断师,我在一稿、二稿或三稿形成的过程中,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会向她求助。有朋友称她为“铅笔女士”,她对此丝毫不在意。她在《纽约客》网站上开了个博客账户,主要讨论排印编辑事务;该博客内容后被编成《你我之间:一个逗号女王的自白》(诺顿,2015年),位居畅销书之列。2003年,我们进入篇文章的收尾阶段;该文追溯了亨利戴维·梭罗带着哥哥约翰,于1839年顺着康科德河进入梅里马克河,再沿着梅里马克河逆流而上,直至新罕布什尔州曼彻斯特市那一段旅程。手稿和初校长条上,都有这样一个句子(跟上下文有些不协调):

一连三四个月,我在夜里上床之后,就会聆听受彻斯特笑谈声那是受彻斯特人( Manchester ians)正坐在石阶上集体谈笑;我们划着独木舟逆流而上时,荡起的水花曾经拍打过他们身下的石阶玛丽·诺里斯在校样长条上写道:“可否换成 Mancunians?”

那仿佛是她递给我的一枚稀世金币。五年之后,碰巧写到英国曼彻斯特市的长曲棍球时,我在一个短短的段落中就把 Mancunian”这个单词用了三次。这是我听过的第二个最佳地区居民称谓词,几乎与居民称谓词“ Vallisoletano(巴亚多利德人)”不相上下。当然,这个星球的每个地方都有人居住,在跟玛丽诺里斯就这个话题把全世界翻了个遍之后,我开始列出一个严格挑选的、高度主观的要目清单对“ Mancunian”和 vallisoletano”做了扩展;截至写作本文时,这个清单中己收录了35个要目,包括 Wulfrunian(伍尔弗汉普顿人)、Novocastrian(纽卡斯尔人)、 Trifluvian(三河镇人)、 Leodensian(利兹人)、 Minneapolitan(明尼阿波利斯人)、 Hartlepudlian(哈特尔普尔人)、 Liverpudlian(利物浦人)、 Haligonian(哈利法克斯人)Varsovian(华沙人)、 Providential(普罗维登斯人)和 Tridentine(特伦特人)

大家不妨假装当一回排印编辑。我给自己的学生当编辑时,私底下跟他们一起浏览他们写的文章,一个逗号一个逗号地修改。我跟他们说的那些话,多来自《纽约客》那帮过硬的页面把关人对我的耳濡目染这个过程中,更不消说还有其他很多人,前有普林斯顿高中的巴塞罗缪小姐,后有法勒、斯特劳斯&吉鲁出版社的卡门戈麦兹普拉塔。学生们依葫芦画瓢,有时候走出教室就给室友们充当排印编辑。这个过程中不时发生一些争执,而我往往被他们叫住,替他们解决这样的争执。我不是斯特伦克那样的文法专家,而只是一个写作者,我的文章也需要被别人编辑。不过,我会尽自己所能。例如,最近就有两个人这样争得不可开交。想想吧,他们争论的是“ attorney general(首席检察官)”的复数所有格形式。我是在电子邮件中收到这个问题的:“如果不止一位首席检察官拥有多辆轿车,下列句子中的空白应该如何填充?Theattorney [] general L car [] were all parked next to one another

韦氏二版”和“兰登词典”都只有简单的说明,“ attorney general”的复数形式有“ attorneys general'和“ attorney generals”两种。既然如此,我穿上袍子,轻敲木槌,坐在椅子上说道:“你们要是同意,这两种形式地位平等,那我觉得你们会把这个词组写成 attorney generals'cars,而不会写成 attorneys generals cars’;原因很明显,单词总要在视觉感或听觉感上得分,否则作者会丢分的。”我本人会怎么用?以上两个都不用我宁愿写成“ the cars of the attorneys general”。不过,这终究只是个选择问题

大学校园里有一座位于顶楼的仿中世纪角楼,那是我的上班地点。当我走出角楼散步时,碰到熟人,他们总会问我:“最近在忙什么呢?”他们这样问的原因之一是我平时不怎么出来。回答他们的问题时,我总有一种鹦鹉学舌的感觉;如果我正在一稿写作过程中,那我更是一只神情紧张、不太有幽默感的鹦鹉。几年前,我奢侈地用上了一个词作为答语

最近在忙什么呢?”用粉笔写东西国。“写东西?”“写东西。这样就行了。一个单音节词的回答好像就能让那些人满意了。

不过,当你自己的女儿在信中提到这个问题时,最好别采用单音节作答。比如,珍妮此时已经当上了阿尔弗奮德·克诺夫出版社的助理编辑,她用天真的语气问我近段时间在做什么,得到的是这样的答复:

“亲爰的珍妮:我最近在忙什么呢?进展如何呢?既然你问到了我就老实告诉你吧,我对正在写的文章还没有什么信心。我尝试了很多或许本不该去那样尝试的事情。我尝试用现在时,因为现在时能表达即时性,且不让动词时态因为时间的双重定位而受到影响。我用倒叙的方式讲述这个故事。就像我正在写的那艘船,文章可能存在瑕疵。并且在四个月零九天的时间里,我盯着这台显示器写作近一千小时后,却还谈不上正式开始。够了。我要去钓鱼了